朝鮮,丹東,跨不過的邊境
「再過幾分鐘之後,我們就會開始下降…..,長春的溫度為攝氏4度,相等於華氏….」耳邊傳來教官的廣播聲,跟我熟識的同事問我:「你穿短袖耶,你有帶厚的衣服嗎?要不要借你一條毛毯當圍巾?」說完我們都笑了。
同事們聽聞了我昨晚是怎麼被拒絕登機,大呼誇張。而在廚房聊天的時候我說得輕鬆,實際上我整夜幾乎沒睡。
就在知道隔天有桃園飛長春的航班之後,我跳上車回到公司準備開票跟候補機位。忍不住覺得自己好聰明,若是要再花錢買一張全票機票,錢是一個問題,這股氣啊,怎麼樣都吞不下去。
我在公司待了一整晚,隔天一早是七點多起飛的班機,關多琳人還在首爾,順利的話我們會差不多時間到達中國,雖然她在大連我在長春,終究能在丹東相會。
關多琳在首爾傳了訊息過來,內容就是一些「天氣好冷,我想去喝熱湯」、「可以幫我買煙嗎?」、「機場汗蒸幕客滿了,我只能找個椅子休息」之類的,我趕緊把高鐵時刻表跟從丹東車站到旅行社的路線圖傳給她,約定在旅行社碰面。
不免有些擔心,她真的可以嗎?要是讓她先生知道我把她一個人丟在中國,我肯定會被罵死的。
我會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她曾經在入境加拿大時,海關詢問她是否有攜帶任何武器。她回答:「呃,信用卡算嗎?」
而且她的護照上有兩個名字,一個是中文名,一個是冠夫姓的洋名。假如她在首爾待了一晚,聽取任務,再千方百計入境朝鮮,佯裝觀光客的身分,以美貌騙取朝鮮導遊的信任,慢慢接近朝鮮的核心階級,然後⋯。
至於我自己,也沒跟家人說我要去朝鮮旅遊,只說了我要去中國東北,雖然台北最近多了好多朝鮮旅遊的廣告,「北韓。一個旅遊最安全的地方,沒有IS的恐攻威脅、不用擔心恐怖炸彈攻擊問題、完全沒有地震的區域、更沒有治安扒手等相關問題」,但是不用說父母親了,身邊的人總會有各式各樣的疑問,但最多的應該還是疑惑該看什麼景點吧?紐約看自由女神、巴黎看鐵塔、平壤看什麼?
嘿,這是世界上最極權專制的政體,從朝鮮戰爭(韓戰)之後就用厚重的城牆跟鋼鐵的紀律將自己閉鎖起來,開放觀光除了賺取外匯以外,也是要宣揚那自以為是的國力。
大家應該有聽聞過,在平壤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金日成與金正日父子利用無止盡的宣傳神化自己,把人民對黨的忠誠度劃分成三個階級「核心階級」、「動搖階級」、「敵對階級」,是共產主義社會發展的極致表現。
能居住在平壤、使用到最好的資源的必定屬於核心或者動搖階級,行為舉止就猶如機器人般,在觀光客面前表現出最精良的訓練,我們認爲一般大眾的日常生活,其實就是一場國家級的表演,好秀,不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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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空橋時,一股乾冷的空氣竄進我的肺,急忙套上一件毛衣,接著要從長春車站坐高鐵去丹東。
我在機場航廈被一名掮客搭訕,他說有車子可以送我去長春車站,路程需要一小時,只收我一百塊,我殺到八十,他說有貴到我的話就天打雷劈,最後我想他應該死了幾千次了,因為來了一輛車,裡面充滿了重工業的味道,掮客只丟了三十塊給師傅,就這樣大方地走了。
算算我還要從長春坐車的錢,加上被騙的錢,以及去朝鮮的旅費,我竟然所剩不多,完了,我在中國是個窮人了,我僅有的信用卡不是銀聯的,幾乎都不能用,根本是張塑膠垃圾。
在中國坐火車要先排隊買票,買完之後過安檢進車站,然後再檢票一次才能上車。預計要坐正午十二點多的車到丹東,售票員雙手字打的飛快,但票還是賣光了,剩下下午五點多的車,我等於得在車站放空五個小時,手機快沒電,身上又沒錢,車站裡面空蕩蕩的,冷的我直打哆嗦,最後受不了躲進肯德基,強迫自己只能點一杯咖啡。
好不容易連上了網路,關多琳最後捎來的訊息是:「我可能上不了飛機。」而且還有不認識的外國人傳了臉書訊息給我,內容是:「It’s Gwen. I am on board.」要習慣她這樣沒頭沒尾的聯繫,心臟得要很大顆。
還好,她人在大連了,在首爾的時候因為航空公司地勤沒有收過辦中國落地簽的客人,也是啦,很少台灣人會從首爾入境中國,然後又沒有台胞證的吧?
他們再三確認,還打電話到大連機場之後才給關多琳機票,這段時間不知道關多琳是否跟我一樣經歷了一段高潮迭起的心路歷程,不過找了一個外國人借手機傳訊息這招,是關多琳的話就不意外。
這精彩的開頭我想差不多也該結束了,我好累。關多琳到丹東車站接我,不僅去了旅行社繳錢繳證件,還找好今晚過夜的旅館,真是可靠。
丹東機場外頭一片黑,有好多男子站在門口對著旅客喊些我聽不懂的話,鄉音很重,關多琳覺得氣氛很肅殺,我倒是想起了家鄉中壢車站,「來,坐車、坐車、坐車」無限循環,這些男子說的翻譯起來應該也是一樣意思。
我們看看對方,都覺得好笑。我們終究來到中國了,關多琳還穿得一身很可笑的衣服,她沒有預計自己會在亞洲渡過冬天,身上只好披著一件又一件單薄的衣物。我看到她很開心,因為她可以借我現金吃飯了,我們點了一盤水餃合著吃,她讓我多吃一點,原因是我比較大隻。
夜晚的丹東我沒看清楚,只拉著行李走過最高級的希爾頓酒店,就在一棟賣滿名牌的購物中心裡頭,比樓高的廣告燈箱把路面都照亮了。
這裡就是跟朝鮮比鄰的邊境城市嗎?我心想著。路旁有些中朝商店,但感覺起來就是個普通的中國城市,轉個彎,來到關多琳找的那間旅館。門口看起來是間黑黑暗暗的旅社,我感覺這等級在台灣就是警察會去臨檢,每個房間都有死過人的那種小旅社,可櫃台上還寫著商旅。
旅館大廳上擺了一張破了皮的沙發,看起來像是老闆的中年男子用一種彌勒佛的躺法用平板在看劇,煙霧瀰漫,關多琳熟練的坐下和他一起看,點了菸抽。
「他誰啊?」老闆問起。「我朋友。」關多琳回答,似乎我成了外人。老闆問說你們來丹東幹啥?我們說要去朝鮮旅遊。老闆說:「去幹啥?窮的。」
進去房間洗了澡,放鬆一下之後似乎這間旅館沒那麼差。關多琳給我看了她今天辦的落地簽,也就是一次性台胞證。嗯?哪裡怪怪的。
我們進了中國,沒問題,明天去朝鮮,也沒問題。關多琳腦海中突然閃過一件事。她問了我一個爆炸性的問題:
「我是否回不了中國?」但她表情還是如此的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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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一次性的入境簽證,到了朝鮮就是出國了,回中國就得再辦理一次,但我們坐的是火車,丹東邊防沒有權利辦理台胞證,關多琳等於會被困在朝鮮。
孫導不是說台灣人在中國來去自如了嗎?他不是說辦理一次性台胞證可以嗎?他人呢?踹供啦!結果他人出差在瀋陽。
我們傳了微信給他,他說:「這有什麼,有錢就好了,買機票回北京,一張兩千六人民幣。」無言,我們現在沒有現金,而且這樣太貴了,還有,平壤到北京不是天天飛啊。就在關多琳跟孫導請益的時候,我又再度搜尋機票,接著恍然大悟:要從平壤飛,一個沒有對外網路的地方,高麗航空的機票只能請旅行社買,我是查到天荒地老也買不到票的。
那退費呢?孫導說,因為朝鮮簽證已經辦好了,只能退兩千七百塊,也就是一千塊人民幣白白繳了,卻什麼也玩不到。費了這麼大力氣,我們困在這個小旅館,是不是昨天在桃園機場就該打住,來到東北就是個錯誤?只聽人家說過脫北者,還沒聽過比我們兩個更想入境朝鮮的人,這邊境,怎麼這麼難過。
關多琳開始喪氣,她甚至在看要怎麼把機票改期,她想明天就從大連回台北,不想有任何一絲滯留在朝鮮的可能。
我說:「我們都努力來到這裡了,想想辦法一起去吧。」我不敢把話說得太狂,一方面替她可惜,一方面是我自己也沒有把握,直到我搜尋到了一個關鍵字:
中國駐朝鮮大使館。
像是在河流中抓住的浮木,感謝網路搜尋引擎替我們找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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