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逃不出的羊角島

羊角島是在大同江上的一個半月型河島，蓋了一座羊角島國際酒店，相當於四星或五星，高達47層，在大同江上聳立著，同時也是觀光客的監獄。

幾乎來朝鮮旅遊的人都對羊角島不陌生，這裡是我們四天的落腳處。進出飯店只有一條路，晚上一片黑暗，偶爾遊覽車燈閃過，據說還有人民軍駐守。

導遊說因為我們身上都沒有證明身份的文件（還不是都被你們收走了），如果隨意在路上行走被人民軍盤查的話，會有很大的麻煩，可能連導遊都不見得有辦法把我們帶回來，這是朝鮮的「規矩」，請大家遵守。

其實我想遊客不一定會有什麼麻煩，麻煩的是導遊或是飯店的員工，沒有好好看緊遊客，我猜可能連工作都會丟了。

朝鮮不准人民私下與觀光客交流，避免傳遞任何不正當思想，我們兩者雖然都是地球的子民，但卻如同身處動物園一樣，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誰是動物。

我為了來朝鮮，還特地穿了比較樸實一點的服裝：一件藍色的男用風衣、深藍毛呢長褲、球鞋以及禦寒的毛衣，自以為低調可以避免一些奇異的眼光，卻依舊格格不入，說不上哪裡不對，可能是髮型、可能是身高，可能是胸前沒有別徽章，又或者我在朝鮮人眼中就像空氣中的PM2.5，是看不到摸不到，但真實存在的壞分子，我就是透明的，他們視我為無物。

最壞的是關多琳，她穿了一件牛仔褲，她說她可能是朝鮮唯一穿牛仔褲的人。牛仔褲是邪惡美帝的代表，朝鮮人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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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國家禁止的事項比允許的還多那麼多，唯一開放的大概就是抽菸吧。

除了在車上以外，到處就是想抽就抽，而朝鮮菸跟中國菸一樣，濃的跟卡車廢氣一樣，總是燻的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雖然不抽菸，但我誓死維護吸菸者的權利（趕快補上這句免得被砲），遇到這種場合我會自己躲遠遠的。

羊角島酒店的一樓旁有個小咖啡廳，關多琳跟明天要帶她去中國大使館的導遊在此約好討論明日事宜。我看他們點起菸的手勢，哇眼淚又開始流了，只好獨自一人在大廳閒晃。

身為一個酒店，羊角島其實也沒什麼好挑剔，就是舊了一點，但已經是朝鮮人民無法想像的舒服生活。

浴室裡有熱水、馬桶沖水順暢、晚上有電、有舒服的床，打開電視除了沉悶的朝鮮新聞台以外，還有多國頻道（沒有CNN），有香港的也有中國的，甚至香港電視台還重複播放了「歡迎來首爾」的南韓旅遊廣告，我看得目瞪口呆，請問這是可以的嗎？（抬頭看看天花板有沒有監視器）

另外羊角島的電梯從四樓就直接跳到六樓，沒有五樓的按鈕，傳聞五樓是監聽設備，監聽著這棟飯店裡遊客的一舉一動，光想就毛，我跟關多琳在外頭表現很自然，回房間就開始大講了好多政治不正確的話。

YouTube上有一則影片是歪果仁遊客避開警衛的監視從樓梯往下走到五樓，裡面裝潢跟其他客房樓層相比顯得破舊許多，也沒有燈光，牆上貼著大大的標語海報，還有一張不知道做什麼用途的小辦公桌，似乎沒有什麼高級監聽設備，畢竟這裡總共有一千多間房間呢。

除了飯店住客以外，導遊也跟我們一起住在羊角島，有時還會看到掛著徽章、穿著深藍色維尼綸衣服的朝鮮人，他們在電梯裡面通常不發一語，沒有任何表情，總是在比較低樓層走出電梯，咻的一下子溜進黑暗中，我猜想應該是某些員工與朝鮮導遊的房間，絕對看不到「歡迎來首爾」的電視廣告的房間。

真是一個把節電做到極致的國家，別忘了在衛星地圖上，北朝鮮是一片黑暗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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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旁有個慘綠色的玻璃水族箱，裡頭有幾隻海馬、烏龜、還有鱘龍魚，我站在水族箱前面盯著瞧，烏龜在這狹隘的空間裡毫無生氣的漂浮著，連吸到的空氣都是不自由的，空洞的眼神讓我想起在街上的行人。

水族箱旁有明信片販賣部，一旁還有付費的國際電話，這是唯一可以跟外界聯繫的管道，南韓除外。

我買了幾張明信片準備要帶回房間寫一寫，順便打發時間。關多琳把我叫過去，她說怎辦？明天要帶她去大使館的那個男導遊看起來很不可靠。我轉頭一看，是個臉長得有點像發紅的饅頭，頭髮帶點自然捲的男子。

明天上午她將不跟隨團體行程去南浦看水壩，由另外一個導遊與司機帶她去朝鮮的中國大使館拿旅行簽證，若是沒有辦成功的話，她必須立刻買張後天的機票飛回中國瀋陽。想到這裡，她臉又開始賽。

我們站在大廳看著冷冰冰的大理石牆面，電視機持續的播放金正恩溫馨視察的各種畫面，我問導遊怎麼沒有看到李春姬大大？她說李春姬年事已高，算是退休狀態，只有在重要新聞的時候才會出現。

我們回到房間休息，我打開窗簾，這個擁有超過兩百五十萬居民的城市，在夜晚彷彿變成了無人居住的大布景。

幾棟大樓還有微弱的燈光，少有車輛經過，路燈乾脆也免了。漆黑的夜裡只有主體思想塔還閃耀著，映著大同江波光粼粼。在這麼高壓統治下的國度，慾望該如何獲得滿足，但想想一片黑暗之中又無事可做，除了繁延後代以外，也不知道要做什麼了。

為了防止觀光客無聊逃出去，酒店內設施不少，地下室有賭場（但這次去沒開放）、桌球室、撞球室、保齡球室、卡拉ok、書店、販賣部，朝鮮人不能進來享受，我也不想去。那裡空氣不流通，天花板又極為壓迫，多待一刻都不舒服。我在房裡面看電視，這幾天香港台晚上八點都在播「無敵珊寶妹」，這部偶像劇我的大學好友有參與演出，我看得津津有味。

在有限的資源裡面，慾望需求會瞬間降低。例如飯店的早餐沒有提供咖啡，我們在酒店販賣部找到來自日本的進口罐裝咖啡，喜孜孜的買了兩瓶回房間，發現冰箱壞了，就放在窗台上讓外頭的冷空氣冰鎮，小心翼翼保護著，現在回想那咖啡其實超難喝的。

我在看電視的同時，關多琳在擦乾浴室地板。浴缸外頭沒有排水孔，要是水淹出來浸溼地毯會被索賠，一定是我剛剛洗澡太過放肆了。

在這同時隔壁的房客正計劃要怎麼遣逃出羊角島。

朝鮮開放觀光也有好幾年的時間，成功逃出羊角島的遊客自然也不在少數。隔天遇上一個來自西安的小夥子，他說他第一晚先在大廳觀察地理位置，在小販部旁邊的廁所發現一道門，他正想推門出去看看的時候，被一個不認識的導遊逮著，兇巴巴的問他要去哪裡，叫他不要輕舉妄動。他裝傻，並且請導遊去酒吧喝了整晚的酒，趁著酒酣耳熱之際還問了導遊一些問題，或許這是攻破朝鮮核心階級的好時機？

西安小弟：「現在這樣的生活你滿足嗎？」導遊：「我有的，別人也有。我沒有的，別人也不許有。」（乾杯）

西安小弟：「你對國家的信念是？」導遊：「只要國家需要我，我就願意奉獻自己。」（乾杯）我說金氏父子啊，實在是天才，信徒心靈塑造的如銅牆鐵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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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在微信上收到西安小弟轉發給我們的照片，是他最後一晚成功逃出羊角島，在市區遊蕩，身後是平壤的建築物，像是戰利品一般合照。

“They don’t give shit about anything”這是關多琳下的註解。這些九零後啊，什麼沒有，膽最大。

（網路上很多逃出羊角島的破解秘笈，也有地圖，也有路線，甚至有人去商店買了東西，在此就不多加評論。）

羊角島的早餐採自助式，麵包、沙拉、熱食皆有，朝鮮人對冷豆腐跟泡菜還是很拿手，我每天都吃。

在食物如此缺乏的國度，卻極盡所能地給觀光客最好的東西。1994年曾經發生餓死幾百萬人的大饑荒，至今農村的人民依舊挨餓，無論導遊說他們男性一天可以拿到約六碗飯的米票，女性則是四碗飯，如果是真的那也頂多是平壤權貴才有的權利吧，我可沒有忘記我在農村看到蹲在路邊的勞動者，絕對不像是一天吃六碗飯的模樣。

官方稱饑荒為「苦難的行軍」，饑荒時期金日成還大力推廣「讓我們一天只吃兩餐」。每次當導遊講到「我們朝鮮經過苦難的行軍，現在走向人人有飯吃的富足」，浙江大叔就會補上一句：「就是我們的大躍進。」

我還記得最後一天在羊角島吃早餐，我們是最晚下樓的客人，有些菜盤已經都空了，我立即的反應就是問服務生能不能補一些，但這位女服務生不知道是聽不懂我的意思還是想表達沒有辦法，我心想算了算了，吃其他的也沒關係。

最後我們離開餐廳，我瞄到服務生開始把菜盤上的一些剩餘的菜渣、湯水配著米飯吃。這幕我非常難忘，甚至覺得有點慚愧。

但最該慚愧的應該是螢幕上那唯一的朝鮮胖子，金正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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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第二天上午，我跟關多琳道別，她留在飯店，等著饅頭臉導遊來接她去大使館，我上了遊覽車，心裡空空的，不知道未來幾天她是否還能順利地待在朝鮮，或者是離開朝鮮？

身為台灣人，只能求救「中國」大使館，也是挺可悲的，但也不就因為台灣人跟中國人之間有區分，我們才會陷入這個麻煩嗎？就是那該死的台胞證啊！